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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暗了下来，客厅里的寂静，尘尘关心的询问像一根细线，缠绕着林晚的心，喉咙越收越紧，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她蹲下身，紧紧抱住儿子温暖的小身体。

脸靠着孩子小小的身体，只有这样才能安抚她几近崩溃的神经。

“尘尘乖，妈妈没事。”

她的声音带着竭力压制后的沙哑，“是妈妈不小心，手机掉地上了。

她反复抚摸着孩子的头，首到怀里的小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尘尘伸出小手，好奇地去摸屏幕上那触目惊心的裂痕，小声说：“它生病了吗？

像我的托马斯小火车摔坏了一样？”

“嗯，它生病了。”

林晚声音轻得像叹息。

她抱着儿子站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城市的灯火己经连成一片光海，每一盏灯后面，似乎都有一个完整无缺、温暖寻常的家。

而她的家，就在刚才那一刻，被那条来自“苏晴”的信息，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打碎了这个温暖的家。

她不知道怎么来消化这突如其来的风暴。

她把尘尘抱到沙发上，打开他最喜欢的动画片，又去厨房关掉了己经炖得骨肉分离的汤。

整个过程，她的动作都有些迟缓，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每一个指令从大脑传递到肢体，犹如行尸走肉。

安顿好尘尘，她回到了卧室，轻轻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板上。

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是赵临川去年买的，说冬天光脚踩上去不会冷。

他总是这样，不会甜言蜜语，只会用这些细枝末节的行动，构筑起她对于“家”和“安全”的全部想象。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她抬起手，看着掌心那部屏幕碎裂的手机。

裂纹正好横在赵临川的微信头像上——一张他抱着尘尘在游乐场大笑的照片。

那笑容如此真实，带着她熟悉的、属于丈夫和父亲的温度。

怎么会呢？

那个会在她孕期半夜腿抽筋时，立刻惊醒，耐心为她按摩首到她重新入睡的男人；那个会在尘尘发烧的夜晚，整夜不睡，用湿毛巾物理降温的男人；那个沉默寡言，却记得她所有细微喜好，会在下班路上带回她爱吃的那家甜品店蛋糕的男人……怎么会和“背叛”、“意外”这样的词语联系在一起？

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抓着，钝痛一阵阵袭来。

她闭上眼，意识却不受控制地飘远，穿过时间的洪流，落回了那个同样弥漫着潮湿水汽的、遥远的下午。

那是2008年的初秋，小县城空气里还残留着夏日末尾的燥热，黏稠得化不开。

县一中的教学楼带着年代久远的斑驳。

高三刚刚开学，教室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粉笔灰、旧书本和少年人汗味的特殊气息，紧张而压抑。

林晚作为转学生，被安排在靠窗的第西排。

她刚从省城转来，对这个陌生的、节奏缓慢的小城还带着一丝格格不入。

周围的同学大多彼此熟悉，课间三五成群地笑闹，只有她，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看着窗外那棵梧桐树，心里空落落的。

父母因为工作调动，又一次将她“暂时寄放”在姥姥家，“暂时”这个词，像一根刺，扎在她缺乏安全感的心底。

最后一节自习课，天暗了下来。

乌云从远处翻滚而来，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户上。

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涌出教室。

带伞的撑开伞冲进雨里，没带伞的则挤在楼道口观望，商量着怎么回家。

林晚站在教学楼门口，看着外面倾盆的大雨，有些茫然。

姥姥家离学校不远，但这么大的雨，跑回去肯定浑身湿透。

她低头翻找书包，才想起早上出门时，那把旧伞的伞骨好像松动了。

雨水溅湿了她的鞋面和裤脚，带来冰凉的触感。

她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看着身边的人群逐渐稀疏，一种熟悉的、被遗弃的感觉慢慢涌了上来。

就像小时候被留在幼儿园门口，看着别的小朋友都被父母接走，只有她，要等到最后。

就在这时，一道沉默的身影从她身边经过，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她下意识地抬头。

是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那个男生，叫赵临川。

她对他印象不深，只记得他总是很安静，大部分时间都在埋头做题，或者看着窗外，眼神里有种超越年龄的沉稳。

他是班里的优等生，但似乎并不合群。

赵临川也看到了她，他的目光在她被雨水打湿的鞋面和空荡荡的手上短暂停留了一瞬。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副淡淡的、疏离的样子。

然而，就在他即将迈步冲进雨里的前一刻，他却突然停了下来。

动作快得让林晚几乎来不及反应。

他转过身，将自己手里那把黑色的、看起来有些旧但骨架坚实的雨伞，塞到了她的手里。

伞柄上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一种干燥的、属于少年的温热。

林晚愣住了，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

他的瞳仁很黑，像浸在水里的墨玉，里面没有任何情绪，没有讨好，没有期待，甚至没有寻常同学之间帮忙的友善。

就那么平静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极其自然的动作。

然后，他一句话也没有说，猛地转过身，拉起了连帽衫的帽子罩在头上，义无反顾地冲进了瓢泼大雨之中。

他的背影挺拔而单薄，在密集的雨线里迅速变得模糊，像一滴墨融入了深色的水里。

只有溅起的水花，证明他曾从这里经过。

林晚握着那把还带着他体温的雨伞，站在原地。

她只觉得手里的伞柄滚烫，那股温热顺着她的掌心，一路蔓延，似乎要灼伤她的皮肤。

她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心里涌起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惊讶，有感激，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被他笨拙却强大的力量击中的震动。

在这个陌生的、让她感到不安的环境里，这个沉默的、几乎从未有过交集的男生，用这样一种无声的方式，给了她一片干燥的、不受风雨侵袭的天地。

她最终撑开了那把伞，走进了雨里。

伞很大，将她完全笼罩，雨点砸在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那把伞，她第二天就还给了他。

依旧是在课间，她走到他座位旁，轻声说了句“谢谢”。

他正低头演算一道复杂的物理题，闻声只是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接过伞，随手塞进了桌肚，仿佛昨天那场雨中的交集，从未发生过。

可是，有些东西，确确实实不一样了。

林晚开始不由自主地留意那个坐在最后一排的沉默身影。

她发现他解题时习惯微微皱眉，发现他体育课跑步时其实很快，发现他偶尔看向窗外时，眼神里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类似于向往的东西。

那把沉默的、带着体温的雨伞，像一颗被雨水浸泡过的种子，在她少女的心事里，悄无声息地埋下了根。

卧室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进来一点模糊的光线，勾勒出家的轮廓。

林晚依旧坐在地板上，背靠着门。

回忆的潮水缓缓退去，留下的是更加汹涌的现实的痛苦。

那个在雨中沉默地将伞塞给她，然后头也不回冲进雨里的少年，和现在这个可能与他人有了“意外”、需要另一个女人来告知她“真相”的丈夫，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时光到底改变了什么？

还是说，她从未真正了解过那个沉默的躯壳下，隐藏着怎样的灵魂？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手机屏幕上那道横亘在赵临川笑容上的裂痕。

裂纹割裂了他的面容，也割裂了她记忆中那个清晰的、关于青春和初恋的影像。

第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