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第一次见母亲落泪,是在建昭八年的冬天。那天是罕见的雨天,
冷风敲打着未央宫西偏殿的琉璃瓦,似亡魂低语。姨母斜倚在榻上,
素中白衣早已 被冷汗浸透。阿姐月兮抱着我在屏风前候着,太医说她的毒已入骨,
怕是挨不过今晚了。殿内烛火摇曳,映着她清瘦的面容,
那双曾经盛满了温柔的眼眸此刻却盛满了悔恨。弥留之际,她一直念着“婳儿”。
母亲发丝凌乱眼眶通红地跪在她床前,“阿姐,我在。
”姨母颤颤巍巍地从枕头下拿出一支断裂的白玉簪交给了母亲,
然后轻轻地在母亲耳边说了几句话。母亲自看到那白玉簪后便脸色大变,
她看向姨母的眼神中不再满是不舍而是多了一丝惊恐和不解。可转眼她还是压制住了情绪,
扯出一丝微笑安慰姨母“阿姐,这不是你的错。”姨母声音微弱,
却字字泣血“若非为我...你也不必...进入...这深宫,
...得活下去.......替我看看来年春天桃花布满......山谷......。
”话音未落,手已垂落,那个温婉的文妃终究还是走了。满殿的宫人见主子离世,
都开始了抽泣,有真的为姨母哭泣的也有为自己的前途担忧的,
毕竟姨母这种宽宏心善的主子在宫里并不多见。 半夜,殿外才有了脚步声,
那抹明黄的身影步入是我们的父皇——当今的建昭帝。他立于榻前,目光扫过姨母的遗容,
眉头微蹙似是嫌弃之态,他淡淡道:“文妃体弱而亡,传朕旨意追封文妃魏锦书为徽裕贵妃,
葬入皇陵。”母亲听后缓缓抬头“陛下,阿姐为你操劳半生,从无怨言,
到死也换不来你一句真言吗?”父皇避开了母亲的目光,语气平静如水:“朕已赐谥号,
礼遇优厚,何须多言。况且,
她在宫中操劳半生到底是为了朕还是为了你魏家满门荣耀你还不清楚吗?”父皇转身欲走,
但他还是留下了一句“节哀。”可那“节哀”二字听起来却冰冷刺骨,毫无温度。
母亲望着他的背影,眼神里是怎么也掩藏不住的恨意和绝望。但父皇却没有回头,
只是挥袖离去。殿门合上,隔绝了帝王的无情也彻底锁住了母亲的心。那一夜,
母亲抱着姨母的遗体痛哭到天明。而帝王的轿辇早已消失在宫道尽头。后来的母亲变了,
她再不轻信也不再温柔,
她默默安排心腹宫女给当年谋害姨母的凶手——颖妃楚欢的茶中下毒,
手法与当年姨母被害如出一辙。楚欢暴毙当晚,宫中流言四起,父皇震怒,却查无可查。
母亲亲自为她举哀,泪眼婆娑仿佛真心悲痛。从此,后宫再无人敢轻易招惹母亲。而后,
又有几位妃嫔与魏家的政敌交好,屡次在父皇面前诋毁母亲。她便设计让这些妃嫔互相猜忌,
暗中挑拨,使她们彼此陷害。待到时机成熟,她借皇帝之手将她们一并打入冷宫,
或贬为庶人,或“病逝”宫中。她亲自去冷宫探望昔日对手,只轻声道:“在这深宫,
善良无用,唯有心狠,方能自保。”母亲成了后宫的第一宠妃,位至贵妃,封号“宸”,
掌协理六宫之权,一时之间风头无量。但这还远远不够母亲深知,只有登上后位,
才能真正庇护家族与子女。她用计让当时皇后卷入宫外谋逆案,证据确凿,皇后被废。
父皇欲立她为后,她却推辞再三,表现得谦卑恭顺,实则早已安排好一切。最终,
她凤冠加身,母仪天下,成为新一任皇后。次年,我的大皇兄熙安也被封为太子,
魏家也因他们而再度兴盛。我第一次见到凤仪宫那高耸的朱红色宫墙时,正是个飘雪的冬日。
母亲牵着我的手,一步步走过长长的宫道,雪花落在她的鬓发上,像是早生的华发。“筠芷,
从今往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母亲轻声说,她的手很暖,牢牢包裹着我冰凉的小手。
我仰头看她,那时的母亲魏锦婳已是权倾后宫的皇后,眼角却刻着深宫的疲惫。
她身后跟着数十名宫人,却无一人敢抬头直视她的背影。我知道,这宫里的人都怕她,
他们说她是双手沾满鲜血的毒妇,说她害死了无数嫔妃,说她踩着别人的尸骨登上了高位。
可在我记忆里,母亲的手永远是温柔的,她会轻轻拍着我的背哄我入睡,
会在我生病时整夜守在我床前,会在我害怕雷雨时把我搂在怀里。那年我八岁,
还不懂得深宫里的女人,都有一双不一样的手。建昭十二年,
敬国公欲将女儿冯妙晴送入宫中,母亲亲自登门,晓以利害,劝其收回成命。
她说:“后宫不是良家女儿该来的地方,你我皆知,这深宫,是坟墓。
”母亲这次宁可自己背负善妒骂名,也不愿无辜少女沦为宫斗牺牲品。只因那次御花园初见,
冯妙晴清澈的眼眸让母亲想起了在位府时的自己,若母亲没有入宫,现在也能跟她一样,
继续天真烂漫地生活,然后嫁给贺丞歌。此事无人知晓,却成为她心底最后的温柔。
在我十二岁那年的夏天,察觉到了母亲的不同寻常。那日我因贪玩,
将最心爱的玉兔纸鸢挂在了庭院最高的海棠树上,趁着宫人不注意,我悄悄爬上树去取。
从树上下来时,我无意中瞥见了母亲与太傅贺丞歌站在庭院深处的凉亭里。他们站得很近,
近得不合礼数。我躲在繁茂的枝叶后,看见母亲微微仰头看着贺丞歌,
那眼神与我平日里见到的截然不同——褪去了所有的凌厉与防备,
只剩下一种柔软的、近乎悲伤的温柔。贺丞歌的手轻轻拂过母亲的发梢,那样亲昵的姿态,
不该出现在贵妃与太傅之间。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后来几日,我暗中留意,
发现母亲与贺丞歌相见频繁,而且每次相见,母亲眼中都会闪烁着我从未见过的光彩。
她会在他来之前对镜整理妆容,会在他走之后不自觉地哼起小曲,
会因为他一句无心的称赞而连续数日身穿同一件衣裙,每每他们相见之时,
母亲还会带上一只白色玉钗,我认得那是姨母逝世时转交给母亲的东西。
原来那是母亲和贺丞歌年轻时的定情信物。姨母发现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但当时的母亲已经被定为了秀女,若是秀女出逃,魏家满门都会被牵连。为了保住魏家,
姨母将她俩的定情信物藏起来,又拦住了他们之间的书信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系,
直到母亲入宫都没再见到贺丞歌。可贺丞歌现在以太子太傅的身份出现在重华宫,
他们之间便又旧情复燃了。我感到一种被背叛的愤怒。我的母亲,当朝皇后,
竟与太子太傅私相授受。这若被人发现,将是诛连九族的大罪。更让我难以接受的是,
我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身世。我与三皇兄凌烨,是否真是龙脉凤裔?当年,
我与三皇兄一同降生,是为龙凤呈祥。父皇大喜过望,当即颁布诏令大赦天下。
可我现在却开始害怕,害怕我和三哥真的不是父皇的血脉。那段时间,我对母亲冷若冰霜。
她递来的点心,我转手就赏给宫人;她亲手缝制的衣裳,我故意弄破;她询问我的功课,
我低头不语。 母亲察觉了我的反常,却只是摸摸我的头,叹气道:“我的筠芷长大了,
有心事了。”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
几乎是冲着母亲喊道:“您为何总是与贺太傅走得那么近?宫中人言可畏,您不怕吗?
”母亲愣住了,她看着我,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
最后只轻声道:“贺太傅是你兄长的老师,自然常来请安。”我不信,却也无从反驳。
直到那年中秋宫宴,我亲眼看见父皇——那位风流倜傥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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