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钟的光景,太阳斜斜地打在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上,反射出一片没有温度的金芒。
三十二楼,启明资本,静得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呼吸,
以及偶尔敲击键盘的、清脆又孤零零的声响。沈玉笙坐在靠窗的位子上,
面前是一杯将冷未冷的锡兰红茶。她不大喜欢咖啡那股子焦苦气,倒是红茶,
醇厚里带着些许涩,像极了这楼里许多人的日子。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
在她浅灰色的西装裙上划出一道道明暗相间的条纹,她的人,
便也像是被框在了这些条条框框里。办公室里人人都说,
沈玉笙是程先生养在32楼的一只金丝雀。这话,自然是背着她说。可她耳朵灵,
偶尔也能捕捉到一丝半缕。起初是刺心的,后来便也惯了,像身上一件穿旧了的衣裳,
磨得皮肤起了茧,也就不觉得硌人了。连新来的实习生小雨,有次不小心把咖啡洒在她桌上,
慌得脸色发白,脱口而出:"沈姐,对不起,我这就给您擦干净,
千万别告诉程先生......"她只是淡淡一笑,抽出纸巾帮着擦拭。那孩子眼里的惶恐,
倒比泼洒的咖啡更让她觉得灼人。程静言,程先生。这名字在启明资本,便是规矩,是尺度,
是天。他的世界,要求绝对的秩序与精准。沈玉笙是他的行政助理,替他打理一切近身事务,
包括煮咖啡。角落那个小小的水台,是她的疆域。专用的意大利咖啡机,
闪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沈玉笙走过去,从恒温恒湿的小柜里取出今日份的咖啡豆,
倒进研磨机。细碎的嗡鸣声起,豆子被碾成粗细均匀的粉末,
空气里开始弥漫开一种浓郁的、带着油脂香的苦涩。她将粉末填入手柄,用压粉器压实,
力道不轻不重,是程静言要求的那种,粉饼表面光滑如镜,边缘绝不能有一丝散溢。
装上机器,按下萃取键,深褐色的浓缩液便一滴一滴,缓慢而稳定地流入预热过的白瓷杯里。
最后是奶缸。温度计显示六十二度,是她试验过无数次,
奶泡最绵密香甜又不失口感的那个点。她手腕悬空,稳稳地,
让蒸汽棒与牛奶表面形成一个精准的角度,发出"嗤嗤"的、被驯服了的嘶鸣。奶泡打好,
她移开奶缸,手腕轻轻一转,一道乳白色的弧线注入浓咖,与那深褐交融,泛起细腻的漩涡。
然后,她拿起一根细长的拉花针,在那漩涡中心极轻极快地一点,一拉,
一个近乎完美的、对称的树叶形状便浮现在杯面。整个过程,她手腕弯起的弧度,
确实像是经过测量。不仅仅是手腕,她的步伐,她的语调,她递送文件时手指摆放的位置,
似乎都有一套无形的准则。她像一件被精心调试过的乐器,只为程静言一人演奏。
可谁又知道,这只"金丝雀",在飞进这栋摩天楼之前,
也曾有过在泥地里打滚的、蓬乱的童年。"沈小姐,"内线电话响起,
是程静言低沉而平稳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咖啡。""好的,程先生。"她端起托盘,
走向那扇厚重的、胡桃木色的门。高跟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发不出一点声音。敲门,
得到允许,推门进去。程静言的办公室极大,视野极开阔,一整面的落地窗,
将半座城市的繁华都踩在脚下。他背对着门,坐在宽大的皮椅上,望着窗外,
只留给她一个线条冷硬的后脑勺和肩膀。桌上文件堆积如山,却码放得整整齐齐,
一支万宝龙的钢笔搁在笔架上,笔尖闪着冷光。她将咖啡轻轻放在他右手边一个固定的位置,
杯柄朝向四十五度角,方便他取用。他并未回头,只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知道了。
沈玉笙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带上门。门合拢的刹那,她似乎听见极轻的一声叹息,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回到自己的座位,电脑屏幕上,一封新邮件的提示闪烁。
是人事部发来的,关于下季度团建活动的征询意见。她点开,草草浏览,
无非又是那些团队协作、激发潜能的户外拓展。她移动鼠标,准备关掉,
目光却无意中扫过附件里一张小小的图片,是某个古镇的宣传照,小桥流水,白墙黛瓦。心,
像是被什么极细的东西刺了一下,不疼,却留下一个久久不散的酸胀的点。那是她的家乡,
一个地图上几乎找不到名字的江南水镇。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去了。
记忆里的青石板路总是湿漉漉的,空气里有栀子花和潮湿水汽混合的味道。弄堂深处,
有个瘦高的男孩,总是沉默地坐在门槛上,用旧作业本折纸飞机,一架,又一架。
那时的天空,是那种被雨水洗过的、干干净净的灰蓝色。纸飞机歪歪斜斜地飞出去,
有时撞在斑驳的墙面上,有时落在邻家屋顶的青瓦间,更多的时候,是坠入浑浊的河水里,
被水流悄无声息地带走。那个男孩,叫小言。他不爱说话,眼睛很大,看人的时候,
带着一种早熟的、安静的审视。她是镇上有名的"野丫头",父母在城里打工,
跟着开茶铺的奶奶过活。她常常跑去招惹他,抢他的纸飞机,
或者在他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他多半是不理会的,只偶尔,被她闹得烦了,会抬起眼,
没什么表情地看她一下。有一次,
她失手把他刚折好的一架、他认为最完美的飞机掉进了水沟。他第一次发了脾气,
用力推了她一把。她摔在地上,手肘磕破了皮,火辣辣地疼。他没有道歉,
只是死死盯着那架在水面上打了个旋儿就沉下去的纸飞机,眼圈慢慢地红了。
她忘了自己后来是怎么回家的,只记得那天晚上,奶奶用蒲扇轻轻拍着她的背,
叹着气说:"小言那孩子,心里苦呢。他妈妈走了,爸爸又......唉,
也是个没人疼的。"后来呢?后来,爸爸妈妈在城里站稳了脚跟,把她接走了。走的那天,
也是下着这样淅淅沥沥的雨,奶奶撑着伞,送她到镇口的汽车站。她回头望,
长长的巷子空无一人,只有雨水顺着屋檐滴落,串成一道透明的帘子。
那个坐在门槛上折纸飞机的男孩,终究是没有来送她。再后来,奶奶也过世了,
她就再也没有回去过。那个叫小言的男孩,他的面容在记忆里早已模糊不清,
只剩下一个固执的、沉默的轮廓。她甚至不能确定,那些童年碎片,
是不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象。"玉笙姐?"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是前台的实习生小雨,捧着一叠文件站在她旁边,脸上带着点怯怯的笑。"这份报销单,
程先生已经签过字了,财务那边说有点问题,想请您过去看一下。"沈玉笙回过神来,
脸上迅速恢复了那种职业化的、温和而疏离的表情。"好的,给我吧。"她接过文件,
指尖触到纸张,冰凉。起身往财务部去,高跟鞋踩在地毯上,依旧没有声音。这楼里的人,
走路都是这样,生怕惊扰了什么。处理完财务的事情,回到三十二楼,已是华灯初上。
同事们大多下班了,办公室空了一大半。程静言办公室的灯还亮着,门紧闭着。
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正准备离开,那扇胡桃木的门却开了。程静言站在门口,
手里拿着西装外套,似乎也要走了。他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大约一秒。
"明天早上九点,和瑞科的李总有个视频会议,资料在我桌上,蓝色文件夹。
"他的语调平直,没有起伏。"已经准备好了,程先生。"她微微颔首。他不再说什么,
径直走向电梯间。沈玉笙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电梯门光滑如镜,
映出他挺拔而略显孤峭的身影,也映出她跟随着的、一丝不苟的影子。电梯下行,
数字一层一层地变换。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她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的木质香气,混合着一点点烟草的味道。
他习惯性地微蹙着眉,看着跳动的数字,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
在那个湿漉漉的江南小镇,似乎也有过这样一个相似的雨天,和一个相似的、沉默的侧影。
只是那个侧影,要单薄得多,也模糊得多。"叮"一声,电梯到达一楼。门开,
他率先走了出去,没有回头。大厅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倒映出他匆匆的步伐。
沈玉笙慢慢走出大楼,晚风带着都市夜晚特有的、混杂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抬头望了望三十二楼那个依旧亮着灯的窗口,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
像滴入清水里的墨,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她走向地铁站,汇入熙攘的人流。城市的夜晚,
智禾生
智禾生
智禾生
粉红色的四方
粉红色的四方
粉红色的四方
点头站的滨面仕上
点头站的滨面仕上
点头站的滨面仕上
半壁江山半壁女